为49位重庆籍烈士寻亲｜“一门三代五人从军，他没留下后人但留下了家风”

　　“我当时把他扛在背上，手拿铁锹，旁边有一道沟，我把沟底的石头铲平，把他放进去，给他铲了点泥巴，再用石头将他埋起来。”时隔64年，秦光模烈士的战友秦艮洲讲到当年他埋葬秦光模的场景时，身体仍微微颤抖……

　　“他只剩一个背包”

　　秦艮洲今年87岁，人很瘦，因为身体原因，在接受采访的大部分时间里，他只能横坐在床尾，腰部以下盖着一床棉被，上身靠在身后的一团棉被上。

　　“糟了！”秦艮洲说起他听到秦光模牺牲消息的时候，眼眶湿润间声音不由自主地大起来，突然一下直起身子，直拍大腿。

　　1960年3月，秦光模在西藏自治区昌都市洛隆县执行任务时不幸中弹牺牲。彼时，秦艮洲刚跟随部队来到洛隆县。随后，秦艮洲接到通知，前去处理秦光模的遗体。看到秦光模牺牲后的样子，秦艮洲十分难过，他一边扛着秦光模，一边抹眼泪。待简单埋葬后，秦艮洲没有时间再去多想，背起秦光模的背包继续前行。

　　“他只剩一个背包。”秦艮洲叹了一口气。

　　“他不该牺牲的，执行完那次任务后他就可以休息三天的。”在后续采访中，秦艮洲一直念着，“他不该牺牲的”。

　　秦光模烈士的资料。图/熊燕

　　重庆市丰都县退役军人事务局存放的档案里，秦光模的名字在其中一册档案的第八页，纸张平整，但已发黄变旧，记录时用的蓝墨水也略有褪色，黑色字迹积年累月在上面补充、修改信息，像一块块补丁，“烈士”钢印却依旧“红”耀如初。档案上这样记载：秦光模，男，1941年出生，1959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，1960年牺牲。

　　还有700多位烈士的名字同秦光模的名字一起，也静静地躺在这些档案里。

　　“当时想的就是要为国家出力，为人民服务”

　　“现在你的年纪到了，可以去当兵了。”秦光模的二哥秦光树从抗美援朝战场回来后，对秦光模说，秦光模听了直点头。

　　据秦光树描述，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，一排机枪子弹从天上射下来，他靠在坎后，子弹从他面前擦过，落地时溅起地上的泥水，糊了他一脸。“我在朝鲜是入了党的，我是共产党员，所以我（从战场上）回来，让他去当兵，当时想的就是要为国家出力，为人民服务。”秦光树这样解释秦光模当兵的原因。

　　秦家共有兄弟三人，秦光模排行老三。大哥多年前已经去世，如今三兄弟只剩下秦光树一人。在秦光树印象中，弟弟秦光模从小就是一个文静内敛的人，从不与人发生争执。秦光模比大哥的大儿子秦志城年长十几岁，在家时一直自觉承担着照顾侄子的任务。

　　后来恰逢部队来招兵，秦光模便参军入伍了。

　　秦光模离开那天，秦光树在别处工作未能送行，大哥大嫂在家里为他饯行，秦光模大哭一场，临走前嘱咐大嫂：“嫂嫂，要把志城照顾好哦，我当兵去了。”

　　在部队生活的日子里，秦光模和秦艮洲的关系好到同盖一床被子。说到这里，秦艮洲左手大拇指掐着一小截食指，伸出来：“当时我们哪怕只有这么点粮食，都会一人一半。”在秦艮洲印象中，秦光模个子较小，大家都比较照顾他，军队行进时会帮他拿着背包。

　　后来秦艮洲复员回到家乡，将秦光模牺牲的消息告诉了他的家人。

　　“听到消息后，母亲非常着急。”秦光树这样回忆道，对于收到秦光模去世消息那天的情况，他不愿多说，“我们只是一直安慰母亲，牺牲也是为国家牺牲的，让她放宽心。”

　　那个年代，家里没有秦光模的照片，“样子？我说不来。十七八岁的一个崽崽，就是一个小孩子的样子，还没多高。”秦光树说。

　　秦光模曾居住过的地方，旧址上如今盖起了两层楼房。图/熊燕

　　“每次看到上面他的名字，我就放心了”

　　对于秦光模的牺牲，秦光树最常回答的一句话是：“没有办法。”

　　“想他有啥子法嘛，牺牲了就是牺牲了，人也回不来。”

　　“他是为国家牺牲的，当兵不能当怕死兵，我已经看开了。”

　　记者将手机里秦光模烈士墓碑的照片拿给秦光树看，他将图片上弟弟的名字放大后，细细端详了一阵，终于看清楚了。这时，他才告诉记者：“丰都县老城未搬迁前，那里有烈士纪念碑，我去看过几次，每次看到上面他的名字，我就放心了。”

　　重庆市丰都县八一广场上的烈士纪念碑（局部） 。图/熊燕

　　秦光模的侄媳罗永芳透露，她的丈夫秦志安也去烈士纪念碑上“看”过秦光模好几次，“那时丰都老城的烈士纪念碑上刻着幺爸的名字，他时不时就过去看一下。后来纪念碑从老城迁到八一广场，他又去看”。

　　幺爸，是西南地区的方言，指爸爸最小的弟弟。

　　“我在念书时也曾跑到丰都老城那边的烈士纪念碑，看到那上面有我幺爸的名字，我感到安慰。”秦光模的另一个侄子秦志林说。

　　一门三代五人从军

　　如今，在西藏洛隆县革命烈士陵园内，蓝天白云是最纯粹的背景，映衬着烈士墓碑的庄严与圣洁。每一寸土地都蕴含着无尽的敬意与缅怀，每一缕微风都轻拂着烈士不朽的英灵。秦光模和多位烈士一同在陵园的怀抱中，得以安息长眠，永享后人的敬仰与追思。

　　 秦光模烈士之墓

　　采访时，看到记者的手机里有墓碑照片，在场的人都围过来。“这里风景还是好。”“墓碑修得还是可以。”

　　“我们一家，好多都当过兵。”秦志林说。

　　秦光树参加抗美援朝，子弹从他身前擦过。

　　秦光模去参军，在西藏执行任务时牺牲。

　　1970年，秦光模去世十年后，被秦光模照顾过的侄子秦志城，当兵去了成都。

　　英魂相承，一代一代人在岁月更迭中传递着保家卫国的“接力棒”……

　　指穷于为薪，火传也，不知其尽也。

　　秦光模参军时，秦志林尚在襁褓之中；秦光模牺牲时，秦志林两岁。从小，秦志林对于秦光模的印象都来自家人的讲述——他的幺爸秦光模参军牺牲在了西藏。长大后，秦志林也去了西藏当兵，在拉萨，他是一名军区警卫。

　　后来，秦志林的儿子秦锋18岁时，参军去了河北。

　　秦光树家门口“光荣之家”的牌子。图/熊燕

　　“拉萨很冷，常年下雪，缺氧，不能跑步。当时进藏要翻山，有些（士兵）到山最高的地方往往头痛。”讲到这里，秦志林仿佛看到了拉萨正在飘落的大雪，“我那时会想，在西藏的某个地方，埋葬着我的幺爸”。